2021年11月16日20時20分,日本慶應義塾大學商學部酒井規史教授在“道教儀式與中國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了論文《天心正法儀式系統的形成與發展》。本場會議主持人為臺灣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高振宏教授,評議人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李志鴻教授,會議分為論文彙报、論文評議和自由討論三個環節。
一、論文彙报
酒井教授首先簡要介紹了北宋時代的天心正法以及論文的研究背景和主要內容。天心正法的登場是在道教史上劃時代的大事,南宋以降,模仿天心正法的新“道法”陸續出現,對後世道教儀式有很大影響。因此學術界對天心正法頗為關注,出現了不少研究成果。但對於明代《道藏》所收天心正法文獻的成書年代,各家尚未有一致意見。酒井教授認為,天心正法的各種文獻反映了天心正法的發展過程,所以希望重新研討各種文獻的內容,進一步說明天心正法的沿革。他的論文首先對天心正法的文獻進行考證,研討成書順序,再根據成書順序的分析結果,說明初期天心正法的儀式系統。然後指出在後代所編纂的科儀書中,各種方術如何被引入天心正法。另外,通過對歷代天心正法傳授者引入新方術的標準進行考察,說明天心正法儀式系統在保持大致框架的同時,綜合各種方術,是南宋以後出現的“道法”先驅。具體而言,酒井教授的論文彙報主要分為七個部分。
(一)天心正法的科儀書與經典。酒井教授提到,明代《道藏》所收有關天心正法的文獻中,有三本被認為是比較早的。酒井教授按照李志鴻、安德遜(Poul Andersen)教授的研究,重新考察了這三種天心正法文獻的出現順序,從早到晚依次為:(1)北宋後期鄧有功編纂的《上清骨髓靈文鬼律》與《上清天心正法》的序文;(2)政和六年(1116)元妙宗所編纂的《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3)南宋以後所編《上清天心正法》的正文。
(二)初期天心正法的儀式系統。酒井教授根據文獻出現順序梳理的結果,對三種文獻的內容進行分析,說明了天心正法儀式的發展過程。明代《道藏》所收的天心正法經典之中,《骨髓鬼律》的成書時間最早。因資料有限,無法知道天心正法是否從成立之初,就已有這樣的儀式系統,但的確是《骨髓鬼律》將北宋後期天心正法的世界觀系統化。酒井教授按照《骨髓鬼律》的內容,嘗試復原當時天心正法的儀式系統,並藉此說明初期天心正法的核心內容。《骨髓鬼律》將使用天心正法的行法官歸於名為北極驅邪院的天界機關,他們作為其官員進行宗教活動。行法官在北極驅邪院的權威之下,使役各種神靈,試圖實現驅邪、祈雨等目的。《鬼律》就是行法官舉行審判時的規定。如同現實世界的官員尋求其他部門的合作,北極驅邪院的官員為了解決各種問題,也向神靈請求協助,發給各種文書。這些文書模仿宋代行政文書,根據不同的發給對象,採用不同的名稱。如“奏 (向上級)”、“牒 (向同級)”、“劄付 (向下級)”等。酒井教授指出,根據北極驅邪院行法官所發文書的種類,可知天心正法世界觀中神靈的階級。其中向泰山發給的文書數量最多,可知《骨髓鬼律》所記載的天心正法儀式系統最重視泰山。舉行天心正法的儀式時,行法官請求泰山派遣神兵來解決問題,這是初期天心正法儀式最基礎的形式。
(三)《總真秘要》概要。《總真秘要》是北宋末期政和六年(1116)由元妙宗編纂的天心正法儀式書。《總真秘要》中可以看到基於《骨髓鬼律》的方術。從成書順序看,可以認為它們都反映了天心正法初期的面貌。但天心正法科儀書中記載的很多方術,不是基於初期的儀式系統,而是由後世的傳授者補充。這種情況在《總真秘要》中已經存在。接下來酒井教授通過分析《總真秘要》的內容,對插入到天心正法初期系統中的新方術作了探討。道藏本《總真秘要》也是十卷本,被認為是沿襲元妙宗的原著。酒井教授認為,從《總真秘要》的內容看,有的部分基於天心正法初期的體系,有的部分則是以後補充的。這表示天心正法在北宋後期被系統化以後,元妙宗等後代的傳授者逐漸補充內容。
(四)《總真秘要》的內容。酒井教授接下來列舉了《總真秘要》中基於初期天心正法體系的內容,如卷一中元妙宗寫作的天心正法概要。以及由元妙宗(或後代的傳授者)所補充的內容,如卷二中的北帝符,是由元妙宗將其收入《總真秘要》。
(五)被引入《總真秘要》的方術(一)。由元妙宗引入的有些方術和天心正法所崇拜的神靈有關。《總真秘要》卷三收錄“天蓬救治法”、“天蓬追鬼法”、“天蓬三十六將符口訣”等與天蓬元帥有關的方術。天心正法的祖師是上清北極大帝(北極紫微大帝),而天蓬元帥是保護大帝的“北極四聖”的一員,所以天心正法從初期就崇拜天蓬元帥。天蓬元帥在《骨髓鬼律》中也出現過。因此卷三記載的這三個方術,有可能是作為與天蓬元帥有關的方術,被天心正法的傳授者引入。另外,《總真秘要》還記載了有關張天師的方術。在天心正法神話中,張天師是屬於北極驅邪院的“(北極)驅邪院使”,被看作有驅邪能力的神靈。《總真秘要》中有兩個有關張天師的方術是從既存的經典中引入,分別是卷五所收的“伏章法”和卷七所收的“考召法”。
(六)被引入《總真秘要》的方術(二)。酒井教授提到,元妙宗或後代的傳授者引入《總真秘要》的方術還有另一種,即与《骨髓鬼律》所記初期天心正法的方術用途一致的方術。如《總真秘要》卷五所收“五獄符”要在“建五獄法”中使用,而“建五獄法”和《骨髓鬼律》的“立天獄法”很相似。酒井教授認為,“建五獄法”及其所收的符,可能是因為其目的與《骨髓鬼律》中的方術類似,所以被引入《總真秘要》。
(七)《上清天心正法》的增補部分。《正法》的正文部分是南宋以後所編纂,而《正法》記載了《總真秘要》中未見的方術,酒井教授認為是南宋以後的傳授者,把新的方術引入了天心正法。對此,酒井教授舉例進行考察。如《正法》卷五“烏暘大將軍治病符”中,有名為“上清天樞院南方烏暘洞主、呉將軍、諱明達”(吳明達)的神靈,這個神靈在《道法會元》卷一二一《南宮火府烏暘雷師秘法》中也有出現,頭銜相同。而《南宮火府烏暘雷師秘法》被認為是以神霄說為根據的“道法”,是天心正法普及以後所創作的。據此可知,是道藏本《正法》的編者承認這個方術的效力,並將其引入天心正法中。此外,通過兩本經典的對照,可知天心正法的傳授者不僅引入新的方術,還修改既存的方術。如《總真祕要》與《正法》都記載了“變神”的環節。但《正法》中間的部分記載了冥想法,《總真秘要》則沒有記載,且二者記載的說法和手訣都有所不同。酒井教授認為,《正法》的《鍊化大變神法》應是後來創作的。雖然《正法》的編者知道《總真秘要》所載的變神法(“兩訣變神”)是主流的做法,但他認為“內鍊大變”比從來的“兩訣變神”效力更強,所以特意記載了自己傳承的變神法。這也說明《正法》可能是《總真秘要》(或有同樣內容的科儀書)普及以後的著作。
最後酒井教授總結道,論文通過分析三種初期天心正法文獻的內容,說明了天心正法儀式的發展過程。初期天心正法的儀式系統重視北極驅邪院的行法官和東嶽泰山的合作關係,二者共同處理各種問題。這就是初期天心正法的核心部分。此後,天心正法開始引入新的方術。這些方術的特色是:和天心正法崇拜的神靈有關;目的和初期儀式系統相同;傳授者承認其效力。而且有時傳授者還會對現有的方術進行改良。雖然天心正法引入了新的方術,但還保持著基本的框架。天心正法的行法官(道士或法師)屬於北極驅邪院,役使各種神靈來解決各種問題,而且行法官崇拜祖師上清北極大帝或北極驅邪院使張天師等神靈,並使用與崇拜的神靈有關的方術。天心正法的主要經典《總真秘要》與《正法》有很多重複內容,所記錄的方術大概遵循上述的框架。但如果傳授者承認某個方術的效力,便可不拘泥於框架,隨意引入新的方術。天心正法以天界的機關與所崇拜的神靈為核心,將各種各樣的方術慢慢統合起來。北宋末期確立這個儀式系統,南宋以後,模仿這個系統的新的“道法”陸續出現,許多科儀書陸續編撰完成。其結果是,明代《道藏》收錄了大量“道法”的科儀書。
二、論文評議
論文彙報後,李志鴻教授對本次發表的論文進行了評議。李教授首先高度評價了酒井教授所撰論文,認為酒井教授的論文體現了日本學者在文獻處理上一貫謹慎細緻的優良傳統。接下來李教授具體指出了酒井教授論文的研究價值。第一,酒井教授在論文中指出天心正法最早能夠考訂的文獻是《上清骨髓靈文鬼律》,此後元妙宗、鄧有功等人陸續增補文獻,明確了天心正法文獻的形成過程。第二,在確定文獻出現順序的基礎上,酒井教授非常細緻地對增補內容進行了考訂。如在談到被引入《總真秘要》的方術時,酒井教授列舉了《總真秘要》卷三所收錄與天蓬元帥有關的方術、卷五和卷七所收與張天師有關的“伏章法”、“考召法”。第三,《南宮火符烏陽雷師秘法》是以神霄說為根據的道法,酒井教授在論文中考證其被引入了天心正法。李教授認為,這樣的考證對研究神霄說與天心正法的融合關係很有借鑒價值,為學界提供了非常清晰的研究思路和可資借鑒的論證方法。第四,酒井教授在論文中指出天心正法所吸納的變神法比元妙宗更加繁複,并對二者作了詳細的比較,揭示了天心正法支派的存在是客觀事實。總而言之,李教授認為酒井教授的考證充分,令人信服。
最後李教授總結了酒井教授所發表論文的兩點貢獻。首先是論文通過不同文獻之間法術的演化,推定文獻出現的先後順序,進而通過文獻所載法術的不同推斷不同支派的產生。李教授認為這種方法對研究宋元道法非常重要。其次,論文為大家提供了更深入的思考和延伸。李教授指出,論文中對文獻的比較研究可以在今後不斷深化,如對《玉堂大法》的比較研究。李教授認為,沿着論文中比較研究的思路,可以將天心正法不同支系法術的研究推向更廣闊的空間。李教授對酒井教授接下來出版厚積薄發的研究成果(指包括本文在內的中文版博士論文)表示期待。酒井教授對李教授的評議簡要回應并表示感謝。
三、自由討論
在自由討論環節,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呂鵬志教授就论文内容提出兩個具體問題。第一,論文在引用鄧有功所作《上清天心正法》序文中有關天心正法創派傳說時,提到天心正法出現於北宋淳化五年(974)。呂教授指出,北宋淳化五年實際上是公元994年,此處似乎為酒井教授筆誤。此外,呂教授基本同意酒井教授對三部文獻的斷代,但《總真秘要》多次引用《金鎖流珠引》,而《金鎖流珠引》這本書在卷四提到了“行天心正一之法”。呂教授認為,這說明金鎖流珠引的年代恰好在《正法》之後,《金鎖流珠引》出現的年代可能在《正法》與《總眞秘要》之間。第二,呂教授注意到論文在引用《總真秘要》卷二《變神訣》與《正法》卷二《鍊化大變神法》時,兩處引文的部分標點似乎存在出入。《變神訣》中“牙如劍樹,十指如功曹。敕吾左脇岷山君”一句,在《鍊化大變神法》中為“牙如劍樹,十指如鈎。功曹敕吾左脇岷山君”。呂教授認為此處的斷句似乎存在問題。另外,呂教授提到論文中指出《正法》的《鍊化大變神法》應為後來創作,是否酒井教授認為“變神”這一法術不存在於初期的天心正法,而是後來增補的?
酒井教授對呂教授的提問表示感謝并回應道,《金鎖流珠引》是一部相對獨立的文獻,與其他文獻的關係很難下定論,其出現年代也尚未確定,但酒井教授認為《金鎖流珠引》應出現於《正法》之前,現存《金鎖流珠引》或是後來編纂的版本。至於“變神”法術出現時間的問題,酒井教授認為這是天心正法初期很常見的核心法術,應在天心正法初期已經存在。此外,關於斷句的問題需要再作考慮。呂鵬志教授補充提問道,酒井教授是否贊同Michel Strickmann(司馬虛)認為“變神”法術來自密教的觀點?酒井教授認為確實存在這種可能。
臺灣輔仁大學張超然教授也提出兩個問題。酒井教授斷定天心正法早期文獻的時間順序以及增補內容很有說服力,能否更多描述北宋時天心正法的具體面貌,比如北宋天心正法法師行持道法的具體流程?另外,酒井教授在論文結論中指出北宋末天心正法的儀式系統已經確立,南宋以後,模仿這個系統的新的“道法”陸續出現。酒井教授是否認為南宋以後的新道法都模仿了天心正法的儀式系統?或者說天心正法是南宋以後新道法的源流嗎?酒井教授對張教授的提問表示感謝并回應道,根據南宋的筆記資料,天心正法在當時具有很強大的影響力,不能肯定全部新道法都模仿了天心正法,但其中大部分都與天心正法具有共同的核心因素,如“北極驅邪院”這類天界機關,以及共同的祖師信仰。
(供稿:廖文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