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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的經典與儀式”雲端系列學術講座第四講“《赤松子章曆》新探”紀要

来源:薛聰 时间:2024-04-20

 “道教的經典與儀式”雲端系列學術講座第四講“《赤松子章曆》新探”紀要 





2024年4月12日晚8點,西南交通大學中國宗教研究中心與香港大學香港人文社會研究所聯合舉辦的“道教的經典與儀式”雲端系列學術講座第四講在Zoom會議室準時舉行。本場講座的題目是“《赤松子章曆》新探”。主講人是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2022級博士研究生薛聰同學,主持人是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呂鵬志教授,特邀嘉賓是臺灣輔仁大學宗教系張超然教授。來自海內外學術界和道教界的60多位師生和道長出席旁聽了這場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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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同學首先參照呂鵬志教授和趙允嘉同學合撰的《〈赤松子章曆〉解題考論》一文,對《赤松子章曆》(以下簡稱《章曆》)作了介紹。《章曆》凡六卷,前兩卷涉及擇日、章信、禁忌、書章、藏章、斷章等章科,後四卷為章本。《章曆》的彙編年代學界有不同看法,比較主流的意見是編於唐代,王宗昱教授則將其編撰年代的下限定於北宋初年。《章曆》卷一云:“謹按《太真科》及《赤松子曆》,漢代人鬼交雜,精邪遍行,太上垂慈,下降鶴鳴山,授張天師正一盟威符籙一百二十階,及千二百官儀、三百大章、法文秘要,救治人物。天師遂遷二十四治,敷行正一章符,領户化民,廣行隂德。爾後年代綿遠,寳章缺失,今之所存,十得一二。”根據此條序文可知,《章曆》前兩卷的章科引用了不少劉宋時期《太真科》的內容,有關擇日的規定大抵來自《赤松子曆》。此條序言將章文追溯到太上老君降授張道陵“正一盟威之道”的傳說之中,並指出天師道的上章乃是祭酒領户化民、救治人物的一種方式。其中提到的“千二百官儀”就是陶弘景在《登真隱訣》卷下“請官”條中引述的漢中舊典《千二百官儀》,其在《章曆》中也有引述。其中提到的“法文秘要”可能與南朝天師道經典叢書“正一法文”相關。這些都說明《章曆》雖然編撰時期很晚,但其中應引錄了不少南北朝以來與天師道相關的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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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薛同學介紹了《章曆》的最新整理成果,即劉祖國教授整理的《赤松子章曆校釋》(中華書局,2023年),此書全面超越《中華道藏》第八冊的標點本,但還可在錄文、標點、校勘、注釋等方面作進一步修訂。錄文如此書第50頁“此日名天生日,宣設醮,大吉”中的“宣”係誤錄,當改為“宜”。標點如第70頁“白日受度向東,破契子午、請命星宿、急疾章,皆向北,存大帝”當點作“白日受度,向東破契;子午請命、星宿、急疾章,皆向北,存大帝”。校勘如第69頁“三會日:正月五日上會、七月七日中會、十月五日下會”,其中“正月五日上會”涉後文而訛,當據《太真科》《陸先生道門科略》改作“正月七日上會”。注釋如第10頁注文以為“章醮”始於張陵創教初期。按,根據呂鵬志教授的研究(參呂鵬志:《早期道教醮儀及其流變考索》,載譚偉倫主編:《中國地方宗教儀式論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宗教與中國社會研究中心,2011年,第19-49頁),東漢天師道反對祭祀,早期道教醮儀見於晉代葛洪《抱朴子內篇》記載的方士之醮,“章醮”首見於《太真科》,乃西晉末天師道傳入南方之後才出現的儀式活動,是天師道章儀與方士醮儀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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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薛同學以《章曆》卷四“謝五墓章”為例介紹了章文內容的構成以及章文的樣式。章文開篇一般會“具法位”,即題寫上章者的法職教階。次列述章生(請求上章的人,稱“某”)所面臨的疾病或困難,即請求上章的原因,有時也會列出請章的章信。接著,上章者(稱“臣”)會陳說上章的目的,並根據具體問題求請相應的千二百官君下降人體,驅除疾病。有時也會在請官之後寫上出官辭,要求仙靈籙上的官將吏兵從體中出來,操章上奏。章文末須空三行題上章者的姓名和所屬籍貫或宮觀,次再空三行署上太清銜,後再空三行署上奏章時間和地點。

接著,薛同學介紹了《章曆》所見漢唐天師道的信仰、制度和儀式。一方面,章文末所署的“太清銜”體現了天師道的“大道”和“道氣”信仰。《章曆》給出的“太清銜”共有五十六字,為“太清玄元無上三天無極大道、太上老君、太上丈人、天帝君、天帝丈人、九老仙都君、九氣丈人、百千萬重道氣、千二百官君、太清金闕玉陛下”。根據劉宋天師道經典《三天內解經》的說法,“太清銜”中的“太清諸神”都是玄元始三氣化生而成,本質上為“大道”和“道氣”。章生因身中“故氣”導致疾病,故而希望通過上章的方式請求“太清諸神”降下“道氣”驅除“故氣”。

另一方面,章文開頭的“具法位”也體現了天師道的法職教階制度。天師道的信眾可以分為三階,從低到高分別是未受籙的“散民”、已受籙的“籙生”、得受治職的“祭酒”。“散民”未受籙,不能召出籙上官將,因此不可上章。籙生一般根據所受籙上官將數量,分為四階,即一將軍籙、十將軍籙、七十五將軍籙、百五十將軍籙。南北朝《正一法文太上外籙儀》將這些籙稱作“外籙”,認為他們都可以上章。而《太真科》則認為受“十將軍籙”以上才可上章,但又規定“籙生”上章只可稱“如干部某將軍籙男女生某”,不可稱“臣”。而《章曆》所載章文中的奏章者都自稱“臣”,這些奏章者顯然不是籙生,而是階位更高的“祭酒”。成為“祭酒”當佩受高於“外籙”的“內籙”,同時受治職。根據《陸先生道門科略》,天師道道士得受治職之前會署“散氣道士”,然後因功依次遷受别治、遊治、配治、下八、中八、上八等治職。《章曆》卷二“封章法”條提供了一位祭酒的稱號,其稱“泰玄都正一平炁係天師陽平治左平炁門下版署三品大都功兼左廉察祭酒赤天三五步綱元命真人”。其中“陽平治”就是治號,“左平炁”“大都功”“左廉察”均是“氣職”,“赤天三五步綱元命真人”則表明此人已受二十四階法籙之一的“太上正一元命混沌赤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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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薛同學介紹了上章儀式節次。薛同學首先回顧了學界的相關研究成果,指出學者們在研究章儀時,大都基於《登真隱訣》卷下、《章曆》及《元辰章醮立成曆》等文獻,梳理出的儀式節次有不少相同點,大都強調章儀是在“入靜發爐—出官—……—復官—復爐出靜”的結構中展開。但在具體的儀節以及儀節先後順序上存在差異。薛同學回顧了東晉南北朝時期與章儀相關的儀式文獻,指出“讀章—操章”應是章儀的核心儀節。“讀章”即在出官之後伏地閱讀章文,“操章”即在“讀章”之後,再次約敕官將吏兵修改錯字,並按時將章文送達目的地。《章曆》卷二“存思”條和“封章法”是與章儀節次相關的兩個條目。“存思”即後來所謂的“拜章”儀節,需要祭酒元神與功曹吏兵一起上天奏章。“封章”即封印章文,將其置於章函之中,以待焚燒。此二者皆在“操復”之後舉行。“操復”一詞目前主要有兩種理解,呂鵬志教授將其視作“操章”,張超然教授則認為是“操章、復官”兩個儀節。但不管“操復”作何理解, “操章”與“拜章”在邏輯上存在矛盾(參張超然:《天師道祭酒親自上天呈章?》,載程恭讓主編:《天問:傳統文化與現代社會》,第171-187頁),且“封章”也同樣在“操復”之後舉行,這說明“拜章”和“封章”可能較“讀章”和“操章”出現得更晚。

最後,薛同學簡要地總結了《章曆》所見漢唐天師道的基本特徵和歷史演變。薛同學指出,上章求乞太清諸神,體現了天師道的大道和道氣信仰。章文模仿世俗公文,以書面的形式和神靈溝通,與天師道反對血祀的態度緊密相關。隨著天師道傳入南方與南方道教諸傳統交流,在教義、制度和儀式方面也有諸多變化。如章儀大量吸收流行於民間和方士群體中的數術傳統,不再嚴格遵守天師道“清約”所規定的“不卜不問”。隨著五世紀以來道教各法位逐漸整合以及道觀的興起,上章者不再只是天師道的祭酒,也有法位更高的上清道士。三會日上章的地點也由治所轉移到觀中。在儀式層面,天師道與南方方士傳統、上清經、古靈寶經相互交織,相互影響。

薛同學講解完畢後,特邀嘉賓張超然教授就講座內容以及呂鵬志教授和薛同學的合撰論文《〈赤松子章曆〉所見漢唐天師道考論》發表了評論意見。張教授指出這篇文章以《赤松子章曆》為中心對整個天師道的信仰、制度和儀式做了全面探討,材料詳備,論證嚴謹,是十分扎實的研究。同時,張教授也提出了一些疑問以供討論:(1)論文注意到了唐代章儀舉行場所的變化,比如章文末題署時往往出現“某宮焚修”,說明他們是宮觀道士,那麼這些唐代的宮觀道士還屬於天師道嗎?論文最後提及漢唐天師道的一個特徵是領户化民,但行儀場所和人員都有改變,唐代宮觀道士上章屬於傳統天師道“領户化民”的範疇嗎?(2)論文將“三官”與地獄及丘丞墓伯等冥司歸屬於陰間力量,但似乎三官中的天官是僅次於大道的神靈。請問千二百官是否屬於天官,與三官中的天官有何關係?(3)論文中將里域真官和靜治將吏歸於地方神,但它們是道氣所化,與傳統的地方神不同。(4)講座在討論上章主體時談到一般是祭酒才可上章,但從若干將軍籙上官將吏兵的名稱(如罡風騎置吏、驛馬上章吏等)來看,他們也可以上章。(5)講座提到“百五十將軍籙”之上有“散氣道士”一職,散氣道士不領民,可否認為散氣道士是主動去民家上章的人,而祭酒則是在自己的治所上章?(6)一般認為陽平治為等級最高的治,乃天師所受,那麼“陽平治門下大都功”與“天師門下大都功”有什麼區別?(7)論文對章文進行分類,其中有一類叫作“謝過除罪”,又有一類叫做“求福祈護”,但後者所含章文也有謝過的內容,而且謝過請章是非常普遍的行為,請問這種劃分是否合適?(8)論文在研究章儀時,用到了陸修靜的《授度儀》及杜光庭的《太上黃籙齋儀》等傳授儀、齋儀文獻,但其中奏上公文叫做“拜表”,與“上章”似乎需要區別對待。(9)論文提及東晉以前的上章沒有前後祝爐,但靜室里有香爐,似乎在東晉以前,天師道應該也有類似於前後祝爐的儀節。此外,趙允嘉同學也提出了一個問題:太清諸神中的“太清”“九氣丈人”等是東晋以後受到江南方士傳統或新出道經影響而設置的。可此時“太清天”在道教徒中已經被認爲是較低層次的天界,與“無上三天”之稱難以匹配,二者似乎在教義或神學層面上無法自洽。

薛同學非常感謝張教授惠予的寶貴意見。由於時間關係,薛同學在講座結束前只回應了部分提問。講座之後薛同學和呂鵬志教授就上述問題進行了討論,相關回覆轉述於此。(1)宮觀道士的活動場所不再是天師道的“治”,宮觀道士也會受高於正一法位的上清法位,從這個角度來看,唐代的宮觀道士已不再是傳統的天師道道士。但是從《章曆》卷四“絕泰山死籍言功章”“百姓言功章”等章文來看,宮觀中的上清道士也會根據“天師舊儀”在三會日為其所領民户上章言功,削除死籍。從儀式活動的角度來看,他們又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了天師道領户化民的制度。因此,很難將宮觀道士與天師道的儀式活動嚴格分開,或許這些宮觀道士是天師道道士轉變而來。(2)從章文中的“上請”一詞來看,“千二百官”肯定屬於天官。但“千二百官”不等於“三官”中的“天官”。因為太清銜上只有“千二百官”,而“三官”出現在章文中,與諸地獄、地下二千石、丘丞墓伯一樣,受“太玄真符”的約敕,故而可以將三官也歸於陰間力量。(3)之所以將里域真官和靜治將吏都歸於地方性神靈,是根據它們所居之處來區分的,它們當然是道氣化的神靈,但不妨礙它們屬於地方性神靈,這在《老君音誦誡經》中有較多論述。(4)根據《正一法文太上外籙儀》《太真科》來看,籙生確實可以上章。但《太真科》同時規定受若干將軍籙只可稱“生”,不可稱“臣”,而《章曆》中章文的上奏者自稱“臣”,則他們至少是得受了治職的祭酒。總之,籙生可否上章,在不同文獻中有不同的說法。(5)張教授關於“散氣道士”去民家上章的觀點非常有啟發性,因為這符合散氣道士不領民户的特徵。《正一法文太上外籙儀》也規定祭酒不能去民家上章。不過,《太真科》有關“藏章”的論述也指出不能將章本留在俗家。由此推斷,或許去民家上章的人也有祭酒,只是不同文獻對此行為的態度不一。(6)從《正一法文傳都功版儀》來看,“陽平治門下大都功”是“自雲臺治以下任便補受”,“天師門下大都功”是“自陽平治以下任意傳授”,二者的區別是署他人治職的等級不同。“天師門下大都功”可以授人“陽平治”,說明在《正一法文傳都功版儀》的治職體系中,得受陽平治不一定等於天師,否則便與此都功職矛盾。同樣,2016年揚州出土的都功版云:“請遷天師門下大都功,版署陽平治左平炁。……從中八已下,師可傳授有心之人。”此為受天師門下大都功,同時又版署陽平治,正說明受陽平治者不一定是天師。這表明南北朝以來的治職體系與漢中時期相比已有了變化,天師之位要比受陽平治更高。(7)“求福祈護”這一類的章文確實有謝過的內容,但我們的分類標準是奏章的功能。像“保胎章、催生章、小兒上光度化章、保嬰童章、保蠶章、受官拜章、臨官蒞民章、受官消滅妨害章、遷臨大官章、保護戎征章”等章文的目的是求得保護和福氣,所以我們將其歸為一類。當然,天師道信眾會面臨各種困難和麻煩,很難對章文進行嚴格分類,各類之間互有重疊不可避免。(8)附屬於傳授儀和齋儀的拜表儀式從儀節上來說與章儀沒有差別,且《道藏》中“章”與“表”往往連用,如陸修靜將“表奏”作為十二部之一,而《道教義樞》則稱“章表”。又蔣叔輿《無上黃籙大齋立成儀》卷三十五“釋言功拜表”條云:“右言功表,亦謂之言功章。章表同法,皆本正一。”故可以藉助拜表儀來討論章儀。(9)《登真隱訣》卷下陶弘景所附“漢中入治朝靜法”並未有“天師新出”朝儀的前後祝爐,且後來齋儀、傳授儀、醮儀、章儀所涉祝爐儀節都可追溯至“天師新出”朝儀。所以,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無法表明東晉之前的天師道有前後祝爐的儀節,東晉之前的章儀是否有前後祝爐,還需要更多的文獻來證明。至於趙允嘉同學提出的太清銜中“太清天”与“无上三天”地位難以匹配的問題,薛同學認為“無極大道”“三天”“老君”在東晉以前的天師道中已有很高的地位,東晉以來這些天師道神靈被整合進太清銜。在上清經派看來,天師道的章奏是太清小術,但在天師道看來,也可能是盟威上法。從劉宋《三天內解經》對太清銜的解釋來看,太清諸神皆被視作道氣,並沒有因為“太清”而被看作是地位低下的神靈。

主持人呂鵬志教授在講座結束前亦有發言,他一方面感謝薛同學通過本次講座做了特別精彩的分享,能夠簡明扼要、條理清楚地講解16萬多字的長篇論文,難能可貴;另一方面也感謝張超然教授不吝指正,指出了不少可供進一步思考的問題,提供了具體而中肯的意見或建議,對師生呂、薛二人完善和修改合撰論文大有助益。

呂教授還補充說明,薛同學講座中提到張超然和呂鵬志二位教授對於術語“操復”的理解不同。呂教授申明,他堅持認為《章曆》卷二“存思”條中的“操復”一詞是偏義複詞,意思是“操”或“操章”,而“復”指提前發出“復官”指令,是預告將來之事,而不是講述過去之事。讓將來發生的事提前講述是一種小說敘事技巧,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開頭第一句話就采用了這種手法。呂教授最後指出,本次講座的討論非常深入,令人愉快。他仿效《百年孤獨》開篇,給本場講座畫上句號:“多少年之後,當大家再次讀到《赤松子章曆》,一定會回想起2024年4月12日的那個美好夜晚。”




來源:楊金麗、薛聰、呂鵬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