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儀式與中國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分組討論紀要:呂鵬志《靈寶齋淵源考辨》
2021年10月18日20:20-22:30(北京時間),由香港大學香港人文社會研究所主辦,西南交通大學中國宗教研究中心、四川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四川大學老子研究院、臺灣政治大學華人宗教研究中心合辦的“道教儀式與中國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在zoom視頻會議室舉行了第一天的分組討論。本次分組討論的議題為“道教儀式史”,分上下兩場發表論文。其中,下半場由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呂鵬志教授主講,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的王皓月博士評議,上海師範大學侯沖教授主持,來自海內外多所高校和科研機構的50餘位嘉賓參與了本次講座。
一、論文發表
呂鵬志教授提交的論文是《靈寶齋淵源考辨》,這是回應王承文教授專著《漢晉道教儀式與古靈寶經研究》批評呂氏觀點的一篇學術爭鳴文章。呂教授的基本觀點是,靈寶齋的主要來源是漢傳佛教齋儀,而漢傳佛教齋儀的源頭是印度佛教的布薩(uposatha誦戒懺悔);王教授則認為靈寶齋的源頭是中國本土宗教的祭祀之齋,而且反過來認為漢譯佛經所見的時節齋月六齋是倣效中國本土宗教而制定的。
呂教授首先從形式和功能兩方面分析靈寶齋與先秦傳統祭祀之齋的區別。他指出靈寶齋與祭祀之齋在形式上有五個區別:第一,核心儀式(core ritual)與預備儀式(preparatory ritual)的區別,靈寶齋程序分為宿啟建齋、正齋行道、散壇言功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包括若干儀式節次,所謂“正齋行道”就是說齋儀成了核心儀式。而根據《禮記》等文獻的記載,祭祀之齋是在祭祀之前施行的一種預備禮儀。第二,集體儀式(communal ritual)與個人儀式(solo ritual)的區別,絕大部分靈寶齋是道士“結眾行道”的集體儀式,祭祀之齋則是個人清凈身心的儀式。第三,持戒齋(zhai for observing the rules)與非持戒齋的區別,修靈寶齋需奉持五戒、十善等類似佛教戒律的系列戒條,靈寶齋可以概括為“持戒齋”,祭祀之齋不是持戒齋。第四,行道齋(zhai for walking the Way)與非行道齋的區別,狹義的行道指的是旋行、禮十方的儀節,廣義的行道還包括禮懺或懺悔、轉經或誦經、講經等儀節在內,由此靈寶齋可擬名為“行道齋”,而祭祀之齋不是行道齋。第五,時節齋與非時節齋的區別。靈寶齋通常按固定的時節舉行,所以也可稱為時節齋,而祭祀之齋是附屬於祭祀的儀式,它沒有自己獨立的行齋時間,不能以“時節”來稱呼和區分。
除了形式之別,靈寶齋與祭祀之齋還有功能之別,靈寶齋可按功能分為六種——金籙齋、黃籙齋、明真齋、三元齋、八節齋、自然齋,出典是古靈寶經中的五部“元始舊經”。而祭祀之齋的唯一功能是潔淨身心,它不像各種靈寶齋有專門的功能。
在理清了界限、論證了靈寶齋的源頭不可能是中國上古時代的祭祀之齋之後,呂鵬志教授指出靈寶齋的真正來源應是佛教,並且從靈寶齋的兩個主要表現形式——持戒和行道——分析了靈寶齋的佛教淵源。靈寶齋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是持戒,持戒來自佛教。原始佛教布薩(意譯為“齋”)的核心內容之一就是奉戒悔過,靈寶齋既借鑒採納佛教的布薩,也相應地採納與布薩不可分割的戒律,而且對大小乘戒律都兼收並蓄。靈寶齋的另一個主要表現形式是行道,行道也來自佛教。呂教授以《上元金籙簡文》所載自然齋程序及儀規和《下元黃籙簡文》所載黃籙齋程序及儀規為例,指出靈寶齋包含行道的儀節。在佛教中,行道是指圍繞崇拜對象(神像、舍利、聖物、佛塔等)右旋行走以示崇奉之意的禮儀,靈寶齋在這一點上完全模仿了佛教,只不過稱其為“左轉”,這可能與道教所謂左主生、右主死的觀念有關。“六時行道”和“三時行道”的說法也借自佛教,制定中土佛教儀軌的北方著名僧人道安已依據佛典明確規定“常日六時行道”。靈寶齋在借鑒佛教持戒和行道的同時,相應地也使道教儀式增加了口頭唸誦的內容,正如勞格文(John Lagerwey)教授主題演講文章“What Daoist Ritual Has to Contribute to Ritual Studies”所說,佛教使道教儀式口語化。
呂教授還補充說明了兩點:(一)靈寶歲六齋、月十齋是佛教歲三齋和月六齋的擴展,而靈寶月十齋到唐代反過來又被佛教借用,比如唐代佛教中出現了地藏菩薩十齋日,十個齋日的時間與道教的月十齋完全相同。(二)漢譯佛經中的月六齋並非佛經漢譯過程中為適應中國本土時節齋進行改造的結果,因為巴利文佛經《增一尼迦耶》與漢譯佛經《增一阿含經》所載半月三齋(=月六齋)日期完全一致,而巴利文佛經比道教的成立早了數百年。
最後,呂鵬志教授以他研究靈寶齋的一點體會結束了他的發言。他認為,正確辨析靈寶齋(purification)與醮(libation)、祭祀(sacrifice)、供養(offering)等重要而含混的概念是正確考辨靈寶齋淵源的前提。
二、評議
王皓月博士對呂鵬志教授的發言進行了評議,他首先分享了自己閱讀呂鵬志教授和王承文教授兩位古靈寶經研究資深學者論著的感想。王皓月博士認為兩位學者對靈寶齋淵源這一問題產生不同觀點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關注點不同,王承文教授關注靈寶齋與漢晉道教科儀甚至是更早的先秦國家祭祀之間的聯繫,認為漢晉道教儀式是靈寶齋的淵源;呂鵬志教授注重靈寶齋與祭祀之間的區別,並且指出這些區別才是靈寶齋的核心,呂教授從這些區別入手,認為漢傳佛教是靈寶齋的淵源。第二,論證方式有別,王承文教授著力從中國傳統文化之中尋找靈寶齋的淵源,認為神靈定期考校制度可以上溯到漢代的《太平經》,十齋日的具體日期可以追溯到戰國楚簡中“弦朔齋宿”的規定,八節齋可以追溯到《禮記·月令》,道教《太平經》和東晉上清經也有八節祭祀。而且從中國和印度的歷史文化背景差異來看,天神考校人的思想是中國官僚社會特有的文化,印度沒有這種思想,印度的月六齋是漢譯佛經中國化的成果。呂鵬志教授認為《元始五老赤書玉篇真文天書經》(DZ22)是道教最早敘述十齋日的經典,巴利文佛經《增一尼迦耶》與漢譯佛經《增一阿含經》中有明確的半月三齋的說法,基本上是《天書經》直接的來源。此外,兩位學者關於天師道儀式的問題也有不同看法,王承文教授認為靈寶齋法對天師道的朝儀、章儀有沿襲,而呂鵬志教授指出這些沿襲不是靈寶齋法的本質內容,靈寶齋的實質是持戒和行道,源自佛教。
隨後,王皓月博士向呂鵬志教授提問商榷。呂教授基於《齋戒籙》原文提到的三種齋法名稱(設供齋、節食齋、心齋),新增了持戒齋和行道齋,將靈寶齋稱為持戒齋、行道齋是否有失妥當?
呂鵬志教授回應道,在《齋戒籙》的分類中,前面三種齋都不屬於靈寶齋。持戒齋、行道齋和時節齋是他根據《齋戒籙》的條目名稱和經中帶有“靈寶齋”或“靈寶六齋”字樣的內容擬定的,目的是用簡潔的名稱來突出靈寶齋的特點,即靈寶齋的齋法需要持戒行道且可以在固定的日期舉行。
三、提問與討論
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柏夷(Stephen R. Bokenkamp)教授讚同呂鵬志教授演講中提出的靈寶齋源自佛教的觀點以及他歸納概括的時節齋、行道齋等說法,又指出漢傳佛教在進入中國之時從中國的儒家思想借鑒了“齋”這一名稱並進行了改編,而古靈寶經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模仿佛教,靈寶齋當然也受到了佛教齋法的影響。
主持人侯沖教授指出,呂鵬志教授和王皓月博士都提到巴利文佛經,“巴利文”的說法不妥,因為現在找不到獨立的巴利文文獻,只有記巴利語語音的傣文、緬文、僧伽羅文等文献,所以在講南傳佛教佛经的時候,稱巴利語佛经會更準確一些。
講座的最後,呂鵬志教授分享了一些他研究古靈寶經的背景知識。呂教授曾在法國高等研究學院旁聽過佛教學者何玉惟(Sylvie Hureau)老師的課程,這位學者一直致力於研究早期漢傳佛教中有關齋儀的文獻。據何老師考證,中土佛教著述郄超《奉法要》中的年三月六齋和素食等規定有其佛典依據,如《菩薩受齋經》(T.1502)、《佛說分別善惡所起經》(T.729)、《佛說罪業應報教化地獄經》(T.724)等漢譯佛典,呂教授在文章中引用了她的研究成果。
參與討論的王皓月博士、呂鵬志教授、侯沖教授、柏夷教授
湖北省孝昌縣青山古觀崔振聲道長在會後對呂鵬志教授演講中提到的佛道二教旋行方向不同這一問題提出了另外一種解讀。崔道長認為,佛教的旋行可能來自於佛教的重要符號——“卍”,這個符號是牛頭頂的毛髮旋髻的抽象化,佛教教內又把它稱為是“喜旋”(梵語Svastika,意為吉祥海雲),藏語稱之為“雍仲”。道教的旋行方向可能是對北斗在天極上旋轉的模仿,對於天極和北斗的關注、崇拜可以推及到三代之前楚文化對於“太一神”的信仰,在方士傳統和早期道教中有一些固定片語反覆出現,對應上天的是“旋斗歷箕,迴度五常”,這個能夠體現早期道教徒對於天上星辰圍繞天極旋轉這一現象的觀察和思考。
(供稿:楊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