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儀式與中國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分組討論紀要:甘沁鑫《論古靈寶經對般若經中“經臺”的接受與改造》
2021年11月1日20時20分至21時20分,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甘沁鑫老師在“道教儀式與中國社會”線上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了會議論文——《論古靈寶經對般若經中“經臺”的接受與改造》。本場會議由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吳楊老師主持、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王皓月老師評議,分為論文發表、評議、提問與討論三個環節。
一、論文發表
甘沁鑫老師的發表分為六個部分:《般若經》中的“經臺”;中國傳統建築中的“臺”;早期上清經中的藏經處;古靈寶經對《般若經》中“經臺”的接受與改造;從“經臺”觀念出發對古靈寶經分組的新嘗試;後世道教對“七寶玄臺”的不同理解。
在前三部分,甘沁鑫老師主要論證了古靈寶經中的“經臺”既不是來自中國傳統,也不是來自早期上清經,而是來自佛教般若經。首先,在古靈寶經造作之前,般若經中就出現了經臺。東漢支婁迦讖所譯《道行般若經》(179年譯出)第二十八品描述了一座藏經的臺及對臺的供養方式,吳支謙譯《大明度經》(225年譯出)是《道行般若經》的同本異譯,二者對經臺的描繪基本一致。西晉無羅叉譯《放光般若經》(291年譯出)也記敘了類似的内容。般若經中經臺的特點是藏經書於經臺内部,天上、地上的信衆以花、香、燈、幡、音樂舞蹈等供養經臺。其次,甘老師根據學者李允鉌對中國傳統建築中臺的分類,進一步將中國傳統建築中的臺分為三類,即屋下之臺、高臺建築和高大平臺。並指出有貯藏作用的臺是高臺建築,由建在臺上的建築物發揮貯藏功能,而非貯藏於臺内。佛教式經臺不屬於中國傳統建築中的任一種臺。復次,甘老師論證早期上清經中也沒有出現藏經於臺中的觀念,上清經一般被保存在天界的宮中或房中。早期上清經中與藏經有關的臺都是中國傳統建築三種臺中的“屋下之臺”,而經書是被藏在臺上的房中,由臺上的建築物發揮貯藏作用。
明確古靈寶經中的“經臺”來自般若經之後,甘老師先列舉了30種古靈寶經中與經臺有關的代表性文字,繼而分析古靈寶經對《般若經》中“經臺”的接受與改造。從“接受”的角度來看,第一,古靈寶經接受了般若經安放經書方式,藏經書於臺的内部。第二,古靈寶經選擇性地吸收了般若經中供養經臺的方式,保留了般若經中供養經臺時出現的有佛教特色的飛天,古靈寶經中的“飛仙”“飛天”“飛仙大聖眾”明顯是對般若經中供養經臺的忉利天人、釋提桓因與諸天子的模仿。而且《諸天内音自然玉字》記載“飛天常散百和之香”,飛天以散香來供養經臺,留下了模仿般若經的痕跡。從“改造”的角度來看,第一,將佛教元素道教化,如古靈寶經將般若經中出現的飛天道教化為“飛仙”等。第二,增加道教元素,如古靈寶經受《道德經》影響,認爲七寶玄臺爲九層之臺。第三,增加佛教元素,如古靈寶經改造“繞佛三匝”爲“繞臺三匝”。
隨後,甘老師從藏經處“經臺”出發對古靈寶經進行了新的分組,除兩種已佚失、五種不含“經臺”觀念的古靈寶經之外,他將其餘23種古靈寶經分爲五組。第一組藏經於山洞内玄臺中,即《太上靈寶五符序》一經。第二組“上寶紫微臺,下藏諸名山”,如《太上無極大道自然真一五稱符上經》。第三組藏經於七寶玄臺,如《元始五老赤書玉篇真文天書經》。第四組藏經於六合玄臺,如《太上洞玄靈寶真一勸誡法輪妙經》。第五組藏經於紫陽玉臺,如《洞玄靈寶自然九天生神章經》。其中主張“七寶玄臺藏經”的古靈寶經有17種,數量最多,對後世的影響也最大。
最後,甘老師提出,在古靈寶經之後,七寶玄臺藏經的觀念影響到了後世道教。但後世道教也出現了對七寶玄臺的不同理解,按中國傳統建築的觀念來理解七寶玄臺,不再將七寶玄臺看作佛教式的經臺。
二、評議
在甘老師發表完論文之後,王皓月老師作了精彩的評議。王老師首先對甘老師的研究給予了高度評價,他認為,作為初次研究道教的嘗試,這篇論文非常紮實、深入,使用的材料和研究方法也比較得當。甘老師首先從佛經入手,找到佛經中“經臺”概念的由來,進一步把經臺概念與中國傳統臺的概念作比較,再舉出早期上清經並未出現藏經於臺的例子,進而論證靈寶經真正吸收佛教的經臺概念並影響了後世道教。
同時,王老師也對甘老師的論文提出了幾點商榷意見。王老師指出,甘老師採用的研究方法和思路雖然很適合初次研究者,不過有時候也會限制材料的選擇和使用。比如“臺”的概念,一個重要的材料是唐代王懸河所編的道教類書《上清道類事相》卷三“寶臺品”,“寶臺品”列舉了道經中的各種臺及其功能,這些功能中比較重要的是藏經和仙真治所。從這部經典的引文來看,上清經也有藏經於“臺”的觀念,如“《洞真經》云:‘玄靈臺,《五老寳經》及《十二願玄母八問(間)》《三十九章經》藏其内。金臺者,《三九素語》《玄丹化三真洞元之道》藏其内也。’”梁陶弘景編《登真隱訣》也有上清經藏於臺的看法。可見,藏經於臺的觀念可能在早期上清經中就已經出現了,不能因為現存上清經所見藏經處為房和宮,就否定其藏經於臺的可能性。早期上清經《真誥》記載“[裴真人]問西宫所在,[魏華存]答云:‘是玄圃北壇西瑶之上臺也,天真珍文盡藏於此中。’”這個“臺”雖然是房下之臺,不同於經臺,但是已經體現出臺和藏經有所關聯。與《真誥》時代差不多的《太上洞玄靈寶五符序》(以下簡稱《五符序》)也稱“藏[經]於玄臺之中”,後期的靈寶經是在《五符序》的基礎上延伸出來的,其他靈寶經常提到的“七寶玄臺”,係繼承《五符序》的“玄臺”觀念,並與佛教的“七寶”相結合而成。因此東晉時期應該已經有藏經於臺的觀念,不能排除上清經中有這種說法。
其次,甘老師對靈寶經的分組作了新嘗試,此前很多學者如日本學者小林正美、中國學者劉屹主要是基於神格對古靈寶經進行分組。甘沁鑫博士從藏經處進行分組,這是一個新的思路。但是古靈寶經尤其是元始舊經藏於玉京山紫微宮這一觀點並無爭議,只是靈寶經是在不同時期由不同神格傳出的,所以經典並非藏於一處,除紫微宮七寶玄臺以外,其他地方也藏有經典,如分鎮五嶽。因此,某個臺藏經可能是具體傳經後的情況,基於藏經處對古靈寶經進行分組,可能對古靈寶經的研究來說意義不大。
再次,王老師讚同甘老師提出“飛天”出自佛教般若經的觀點,同時也補充道,相較於文中舉出的“飛仙”,靈寶經中常見的神格“飛天神人”、“飛天神王”或“十方飛天”,受佛經“忉利天人”的影響可能更大。
最後,王老師總結,甘老師這篇論文的研究徑路是佛教對古靈寶經的影響。荷蘭學者許理和(Erik Zürcher)是這一研究徑路的開創者,後期的日本、中國學者都是沿著這條道路進行探索。日本學者小林正美、神塚淑子近年都在作佛道交涉和古靈寶經的研究,國內學者呂鵬志、王承文、劉屹,以及王老師本人也做過這方面的研究。但是目前這個研究徑路存在“邊際效益遞減”的問題,即隨著對古靈寶經的研究越來越多、越來越細,對於理解佛道關係以及研究的多元化來說,幫助可能越來越小,因為並沒有跳出早期許理和時代的研究框架。所以研究者們在推進這種研究的同時,也需要適時地反思一下,如何開闢新的研究方向,才能把靈寶經的研究推向新的高度、展開新的局面。
甘老師對王老師的評議進行了回應。甘老師同意藏經跟臺相關聯的觀念可能起源較早,但是也指出上清經中的“臺”並非文中“經臺”的“臺”,《上清道類事相》“寶臺品”引《洞真經》提到的玄靈臺,不是佛教式的經臺,而是傳統建築中的“屋下之臺”。他表示目前尚未檢索到上清經中有“七寶玄臺”式的經臺,而且,即便早期上清經中出現了藏經於臺内的觀念,也應考慮其與佛教般若經的聯繫。甘老師也同意古靈寶經的“臺”是在《五符序》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五符序》提到“真書浩大,秘藏玄臺”,這個“玄臺”是洞內的臺,“玄”為黑色,而後來的古靈寶經如《真一自然經訣》中的紫微臺位於天界,所以稱為“玄臺”,“玄”為天。另外,甘老師也讚同經書不止一份的說法,不過從“舊本封於玄都紫微宮”和“舊藏太上玄臺”來看,只有天界的紫微宮七寶玄臺才是藏經之處,安鎮五嶽只是真文的神聖功能之一。而關於對古靈寶經進行新的分組這一問題,甘老師認同“分組”這個概念有些過當,並辨明其分組的出發點只是想更清晰地說明不同經典分藏在不同地方。至於王老師對佛道交涉研究方法的反思,甘老師表示在以後的研究中會進一步思考和反省“邊際效益遞減”的問題。
三、提問與討論
受會議時長的限制,本場研討會僅進行了簡短的提問與討論。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呂鵬志教授向甘老師提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古靈寶經將般若經中的“七寶臺”改造為“七寶玄臺”,“玄”是什麼意思?呂教授認為“玄”意為“天”,《度人經》四註兩次訓“玄”為“天”,這是因為靈寶經被視作天書,相應的,藏經之處就被稱為“玄臺”。如果說玄臺指天臺的話,把“靈寶五符天文藏於玄臺”理解為藏於山洞中的臺就不太準確,從五符天文的起源來說,應該是先藏在天上,後來傳到人世間的時候才被藏進山洞。第二個問題,是根據《度人經》四註的兩條材料,古靈寶經的七寶玄臺還有三種說法,一是論文中已經提及的“鬱羅蕭臺”;二是“劫仞臺”,即非常高遠的臺,用佛教的“劫”作為計量單位,可能也是對佛教的借鑒和改造;三是“九層寶塔”,臺南高道陳榮盛遺留的法服绛衣背後的圖案上有九層塔,據陳道長解釋,這個九層塔就是九層的鬱羅蕭臺。七寶臺和七寶塔可能是相近的概念,旁證是現存古靈寶經中,至少有兩三部經典提到了佛塔。
甘沁鑫老師首先感謝呂老師提供的新材料,然後說明由於篇幅限制,文章中只引用了《度人經》四註的一種說法,以顯示後世道教對“七寶玄臺”的不同理解,沒有論及其他兩種說法。
(供稿:楊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