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9日20時20分,福建師範大學社會歷史學院黃建興教授在“道教儀式與中國社會”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了論文《“亦道亦佛”的法主公崇拜——試論張聖君信仰與道教閭山派的互動》。本場會議主持人和評議人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姜守誠教授,會議分為論文彙報、論文評議、自由討論三個環節。
一、論文彙报
黃建興教授介紹了論文的寫作背景和研究意義。黃教授曾於2015年申請題目為“道教閭山派與閩台傳統社會研究”的國家社科基金,課題成果分為三部分,分別為“閩台道教閭山派的本體研究”、“道教閭山派與閩台民間信仰”、“道教閭山派與區域傳統社會”。本篇論文屬於課題中篇“道教閭山派與閩台民間信仰”的階段性成果之一。為更好地說明論文的寫作背景,黃教授圖文並茂地介紹了道教閭山派與閩台六個不同民間信仰之間的互動融合,包括“道教閭山派與陳靖姑信仰的互動融合”等。黃教授認為,在互動融合下,道教閭山派對閩臺神明信仰產生了程度不一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對神明的傳說故事、咒語、符祭、塑像特徵、法事儀式等方面的創造和改變上。與此同時,神明信仰也對道教閭山派產生了影響,既豐富了閭山派的神靈體系,又增加了教派相關的傳說故事及法事儀式內容。如陳靖姑信仰使其增加了很多祈子保胎的法事傳統,張聖君和普庵等佛教俗神信仰又為其增添了瑜伽派的法事科儀和手訣。本次發表的論文即以“張聖君信仰與道教閭山派”為切入點,探討道教閭山派與民間信仰之間的互動及其形態特徵。接下來關於論文內容的彙報,主要分為四個部分。
黃教授首先詳細介紹了張聖君其人。張聖君,又名張聖、法主公等,其信仰起源於閩中,隨移民傳播至臺灣、廣東潮汕及東南亞等地。黃教授在介紹張聖君時,提到了不少宋代文人筆記和地方志的記載,其中《遊官紀聞》詳細記載了張聖君學道和學佛兩方面的經歷以及一些靈驗故事。據該書記載,張聖君長相奇特,原靠砍柴賣鋤柄為生,因服食仙人所賜之桃而獲得仙術,後又投身佛門,被稱為“張聖者”。這一故事在同時的其他文獻中存有類似記載,例如《泊宅編》、《春渚紀聞》、《三山志》、《夷堅志》等。張聖君信仰在宋代就已經獲得了一定的流傳,雖然張聖君的名號和籍貫在其他文獻中記載有異,但其“亦道亦佛”的經歷和屬性是公認的。不少宋代文獻都顯示張聖君信仰與佛道二教具有密切關係,但此時尚未涉及道教閭山派。這說明宋時張聖君信仰與閭山派尚未結合或二者互動不夠深入,社會影響尚不明顯。
隨後黃教授著重講述了張聖君信仰與道教閭山派的結合。根據明代兩則文獻記載,明代莆田與泉州一帶張聖君信仰已經與道教閭山派有了一定的互動融合。這兩則材料分別為周華《興化縣誌》“張公廟在廣業清源東里之大所。按張公聖君,玉帝封‘監雷張公法主’。自閩清澤地於興化飛雲洞。由是香火傳聞四方,大所鄉民因立廟於村落之中。凡有災厄、旱賊,禱之無不立應。”與《閩書》“石牛山,福州諸山祖也。絕頂望見興、泉二郡。山上有石如牛,有石牛洞。宋永福人張法師於此治山鬼。石上有法索劍痕,及披髮禹步之跳。”這兩則文獻雖然足以說明二者已經有所互動和融合,但過於精簡。為了進一步探知二者的互動情況,黃教授又提到了一則更近的材料,即清代何求的《閩都別記》。其详细記載了張聖君到閭山學法除妖的故事,將宋時張聖君食桃後習得道家法術與明清張聖君學習閭山法的故事,及當地文化景觀三者結合。這說明這些傳說故事至晚在當時已經十分流行。
接下來黃教授分析了閭山法主公派的形成和特色。张聖君在閭山间接學法的傳說故事被納入閭山派神明體系後,自然成為了閭山法主公派的法主。早期張聖君信仰在與閭山派結合前就已經具有亦道亦佛的特征,並相應地發展了佛道交叉的神職功能,這一特征在後期所形成的閭山派道壇所存張聖君咒語中也有所體現。黃教授提到了張聖君信仰中心地之一的福州永泰,當地法主公派道壇所存的《張聖君履歷咒語》。這首咒語的內容十分豐富,包含張聖君信仰的早期歷史發展變遷與閭山派的互動融合過程及其在永泰當地的傳說故事。其中“少年悟道白雲寺,十歲原來會能仁。盤谷龜峰初脫俗,師拜龍樹大醫王”,記載了張聖君出家為僧後拜瑜伽派神明龍樹醫王為師的故事。閩臺各地張聖君咒語中多有強調張聖君早年行瑜伽的事蹟,除永泰咒語外,臺灣三壇中的張聖君咒語、《閩清縣誌》所載《明邑令毫州楊應曉碑記》、“蕭劉連”三聖者的傳說故事等,都直接或間接地顯示了張聖君與佛教瑜伽法的密切關係。
從張聖君信仰的歷史文獻上看,雖然張聖君信仰後來加入閭山派,並成為閭山法主公派的法主。但其先入瑜伽成為頭陀的經歷依然被保存在閭山派道壇之中,并對閭山法主公派產生了兩方面的影響。第一是對於法事儀式系統的影響。閭山派曾在與佛教的競爭中,丟失了喪葬儀式的市場,逐漸形成專做紅事的傳統。而法主公派由於具有佛教背景,其道壇法師既做紅事,也做白事,具有“紅”“烏”並做的科法特徵,有些地區的法主公派更是以白事功德道場為主。由此閩臺民間有流傳“生派夫人(閭山夫人派),死歸法主”的俗語。第二是對法主公塑像特徵的影響。黃教授介紹了宋代文獻對張聖君形象的簡單記載,並展示了當前福州永泰法主公道壇所保存的張聖君神像。其神像造型包含蓬頭散髮、雙目圓睜、眼珠突出、肩脖上盤繞一條蛇、仗劍持訣、跣足等特徵,而瑜伽派神明亦多有蓬頭、突眼、伴蛇、仗劍和跣足的特征。張聖君的神像造型明顯受到了佛教瑜伽派的影響,其對閭山派神明“法身”像特徵和佛教瑜伽派神明特徵的結合,具體體現了兩個教派的互動和融合。
最後黃教授對論文進行了總結。一方面,道教閭山派與閩臺地區各類民間信仰進行了不同程度的互動和融合,其結合又因區域文化和信仰的差異呈現出不同的形態特徵,二者對彼此進行了多方面的改造和影響。閭山派重構和改造民間信仰的傳說故事、咒語符籙、神像特徵等,而民間信仰也豐富了教派的神靈體系、傳說故事、法事儀式等。另一方面,張聖君信仰作為民間信仰與閭山派結合的典型代表,顯示了道教閭山派與佛教瑜伽派的緊密關係。歷史上的瑜伽派確實对闾山派產生了多方面的影响,不僅丰富了其神明體系和法术傳統,也改变了其壇場设置及神明的塑像特徵。同時,道教闾山派為了使瑜伽派的教法更符合閭山派的儀式傳統,也對瑜伽派的神明和傳說進行了改造。明清時期,佛教的白事科儀逐漸進入閭山派道壇,佛道科儀的交叉互動更為頻繁。在這一過程中,融合佛道的民間信仰可以使得兩教科儀的融合更為合理,因此為了獲得更多的法事活動市場,同時具有佛道背景的張聖君信仰也就越發受到教派重視。
二、論文評議
論文彙報結束後,姜守誠教授進行了評議。姜教授首先高度評價了這篇論文,認為論文系統地梳理了法主公派張聖君信仰的起源和發展,釐清了閭山法主公派從源頭到現在有關佛道二教的痕跡。姜教授提到,閭山派是宋代南方尤其是福建和廣東地區興起的一個民間信仰,實際上是在當時大的社會背景下主動向正統宗教靠攏的一個巫法。北宋末朝廷頒布取締巫法的嚴厲法令,多股民間信仰開始向國家所承認的教派靠攏,其中一個就是道教閭山派。而在融合過程中,民間信仰力量逐漸強大,宋元開始出現形成教團組織的跡象,至明代這種跡象逐漸明顯,道派雛形逐漸出現。隨後姜教授分享了目前台灣各地區法主公派作法事活動的現狀,及其法事活動對閭山法的改造和吸納。姜教授指出,在閩臺地區存在許多教派雜糅在一起的情況,不過各個教派之間融合和影響的程度有所差異,沒有純粹的道教或佛教。這是閩臺地區教派為了迎合民眾需要和法事市場所形成的特點。另外姜教授還補充道,其實湖南地區也有法主公派,但其法主公是翻山倒海的張五郎而非張聖君。姜教授據此向黃教授提問,從張聖君到張五郎之間是否有傳承關係?二者出現時間的早晚?是否从湖南傳到福建?黃教授感謝了姜教授的精彩評議並回應道,閭山派是從西南地區傳到福建、臺灣,西南神明信仰的傳說故事影響了福建地區,從源頭看,張五郎信仰肯定比張聖君信仰出現時間更早。閭山派驅邪趕鬼時,要調動五營兵馬,將領為中營李哪吒元帥、東營張基清將軍、南營蕭其明將軍、西營劉武秀將軍、北營連忠宮將軍,而在湖南和四川地區所調動的五營兵馬被稱作五猖兵馬。因此黃教授認為,雖然張五郎更早出現并產生影響,但二者如今在閭山派道壇和法事結構中的地位應該相當。黃教授稱並未對此作專題研究,只是一些推測。
三、自由討論
在自由討論環節,西南交通大學呂鵬志教授向黃教授提問道,論文提到閭山派有只做紅事的傳統,在瑜伽派加入後才開始做白事。勞格文(John Lagerwey)教授曾調查發現,臺南的正一派道士紅白法事都做,而臺北的正一派道士不做白事,似乎沒有接受佛教信仰的道士就不做白事,將其讓給當地僧人去做,其道門內部稱只做吉事,不做度亡。閭山派內部是否存有類似說法,做白事的法主公派是否只是一個例外?
黃教授回應道,福建的閭山派法事還是以紅事為主,教派內部有“生派夫人,死歸法主”的說法,說明閭山夫人派的傳統是專做紅事,而法主公派做白事功德道場較多。但目前受民眾需求和市場的影響,夫人派有時也會做一些白事,因此除了一些非常堅守信仰特色,不沾手一點白事的道派外,做紅、白二事的道派之間並沒有特別明顯的界限。但道壇做法事時,若由白轉紅或由紅轉白,往往需要一些固定的儀式,以得到民眾的接受和理解。比如,若一個道壇常做喪葬法事,民眾難免覺得不吉晦氣,也就不會再請其做紅事。隨後呂教授與黃教授就“閭山”的確切地址進行了討論。黃教授指出,福建民間相傳“閭山”位於閩江之下,三千年一開。閭山無疑是信眾心目中的宗教聖地,但目前學界尚未考證出其具體地址。
(供稿:廖文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