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麗主講“柏夷《靈寶經溯源》述評”紀要
(參與講習會的部分師生)
2023年11月3日9:00-11:30,西南交通大學中國宗教研究中心“早期道教研究”雲端系列講習會第四場在ZOOM會議室順利進行。本場講習會的主題爲“柏夷《靈寶經溯源》述評”,主講人爲博士研究生楊金麗同學,預習人爲博士研究生薛聰、碩士研究生楊利萍同學。本次講習會特別邀請了《靈寶經溯源》(“Sources of the Ling-pao Scriptures”)的作者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學監教授柏夷(Stephen R. Bokenkamp),以及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陳平參與討論。
《靈寶經溯源》一文發表於1983年,是對敦煌本《靈寶經目》所著錄古靈寶經的一次全面考索,深入探析了古靈寶經的三個重要來源,並對26部現存古靈寶經作了精要的解題。此文“可謂是柏夷教授有關靈寶經書研究的成名之作,也是西方學界有關道教研究的代表作品。”(《弘道》2013年第1期編者按語)。至今仍是所有古靈寶經研究者必讀的經典論著之一。30年後,此文的中譯發表於《弘道》2013年第1期,譯者爲柏夷教授的高足吳思遠博士。近來,呂鵬志教授組織學生研讀這篇經典論文,並與其指導的博士生楊金麗共同對中譯文作了修訂,本次講習會便是以中譯修訂稿爲基礎,匯報閱讀過程中的感悟及所的發現問題。
講習會伊始,呂鵬志教授對撥冗參加本次會議的柏夷教授和陳平副教授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和衷心的感謝。隨後,柏夷教授簡要地爲與會師生介紹了《靈寶經溯源》一文的寫作時間和背景,並謙虛地表示即便他在幾十年前就發表這篇靈寶經研究的論文,但他並未佔領這片研究領域,希望更多學者參與研究,也懇切地希望得到學者的指正。
本場講習會的主體內容分爲四個部分:論文內容簡介、吳思遠中譯舉誤、古靈寶經解題舉例、提問與交流。
一、《靈寶經溯源》內容簡介
《靈寶經溯源》一文除引言和結論外,分爲四個小節,第一節介紹古靈寶經概況,後三節分別探析古靈寶經的三個來源。第一節爲“靈寶降授”(The Ling-pao Revelations),分析了《抱朴子內篇》和靈寶經記載的經典傳承譜系。《抱朴子內篇》所載“左慈-葛玄-鄭思遠-葛洪”這一傳承譜系爲靈寶經所吸收,葛巢甫等人根據葛洪的記載虛構出靈寶經的傳承譜系。這批靈寶經取材於三類經典:一是葛洪收藏的當地舊經,二是佛經,三是葛巢甫的近鄰許氏家族所受上清經。
論文第二節爲“上清經與靈感”(Shang-ch’ing and Inspiration),藉由東晉中葉上清降誥《真誥》來分析上清經在刺激葛巢甫造構經書所起到的作用。首先,《真誥》中的葛玄只是一位善於變幻的地仙,而靈寶經則抬高了葛玄的仙階,將之塑造爲行合上仙的三洞大法師。其次,《洞玄靈寶玉京山步虛經》中記載了太元真人大茅君茅盈創作的三首頌,這三首頌也見於《真誥》,不過是分散的,而非同一次降授的內容,頌文文字也略有差異,表明葛巢甫對上清經進行了整合與改動。再次,論文梳理了葛、許兩家的姻親關係以及《靈寶五符經》《王君傳》在葛氏家族後人中的傳承情況,以此論證葛巢甫接觸到上清經的可能性。
論文第三節爲“葛洪的藏書”(The Library of Ko Hung),利用《抱朴子內篇》的記載來考察葛洪藏書對葛巢甫造經的實際影響。《抱朴子內篇》間或提及、徵引《靈寶五符》,說明此經是一部非常古老的經文,它從葛洪的藏書中輾轉進入到了靈寶經中。此外,二十四生圖是葛巢甫依賴葛洪藏書的另一證據,對比研究表明,古靈寶經《自然五稱文》《洞玄靈寶二十四生圖經》所載二十四生圖之題名均出自《抱朴子內篇》。
論文第四節爲“披著道教外衣的佛教神祇”(Buddhist Deities in Taoist Guise),列舉多條例證以探尋古靈寶經的早期佛教淵源。首先,《度人經》中的256字“大梵隱語”包含著印度語元素,作者敏銳地發現大梵隱語中的“陀羅”(tâlâ)一詞源自梵語“dhāranī”(音譯爲“陀羅尼”),大梵隱語即道教版陀羅尼。第二,沙門竺法蘭在靈寶經《眾聖難》中被塑造爲仙公葛玄的徒弟,同葛玄、鄭思遠等道教徒共同發願。第三,三國吳支謙譯經直接影響了古靈寶經,如敦煌本《五稱經》(P. 2440)中的十方佛取自支謙所譯《本業經》;《太上諸天靈書度命妙經》仿效《阿彌陀經》中的西方極樂世界構建了基於五行理論的道教版極樂世界;吸收了支謙譯經中的度人觀念、誓願、十戒、厭女傾向。
在概述完論文內容之後,楊金麗同學分享了幾點學習體會。她認爲《靈寶經溯源》一文是文獻學、歷史學和宗教學三門學科的綜合研究,是宏觀把握和微觀考察的完美結合,是視野非常開闊的研究。不過,由於此文是靈寶經研究的篳路藍縷之作,受當時的研究條件所限,難免有些問題沒有注意到。如未追溯天師道對古靈寶經的影響,未注意到早期佛道教儀式對古靈寶經的影響,對方士傳統的認識還不夠清晰,靈寶經三個來源中的上清經和葛洪藏書都是方士傳統的分支。
二、吳思遠博士中譯舉誤
楊金麗同學認爲吳思遠博士的中譯是一篇質量很高的譯作,譯者文風典雅,不拘泥於英漢直譯,而是在力求準確的同時,盡可能符合中文閱讀習慣,彰顯了中文系博士的深厚功力。不過譯文中仍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誤譯或尚欠雅正之處,擇要列表如下:
誤譯之處 | ||
原文 | 吳思遠中譯 | 改譯 |
encyclopedic collections | 《道藏》 | 類書 |
the Grand Unity | 正一;三一教 | 太一 |
the weft texts(p.454) | 讖緯學說 | 緯書 |
previous lives(p.439) | 後世 | 前世 |
an Indo-scythian (p.466) | 印度和西西亞人 | 月支人 |
the extant version of the scripture(p. 479) | 版本甚廣的 | 今本經文 |
describes the appearance of the three Perfected Ones of Mystic Unity to the Duke-transcendent(p. 482) | 葛仙公描述了三位太上玄一真人的外貌 | 描述了玄一三真人降示仙公的場景 |
中譯不夠專業、地道之處 | ||
原文 | 吳思遠中譯 | 改譯 |
Library(p.449) | 書庫 | 藏書 |
purification rites(p.450) | 清淨儀式 | 齋儀 |
the official rites(p.452) | 正式儀式 | 官方禮儀 |
meditation | 冥想修煉 | 存思 |
Scriptures described as unrevealed in Lu’s catalogue(p.479) | 陸修靜目錄中被列爲“未現世”的經文 | 陸修靜《靈寶經目》著錄的“未出”經 |
a text appended to the Book of History(p.453) | 《尚書》的一篇附屬材料 | 《尚書中候運衡》 |
be inscribed upon the doors, gates, halls and observatories of the Heavenly Palace in the Mystic Capital(p.463) | 被鐫刻在玄都天宮的天門、玄關以及廳台之上 | 被鐫刻在玄都天宮的門、闕、壁及臺之上 |
verses of eight five-character lines(p.463) | 八行“五字”經文 | 八句五言詩 |
三、提問與交流
由於時間所限,楊同學在簡單介紹了柏夷教授所作的靈寶經解題之後,便針對閱讀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向柏夷教授、陳平副教授請教。其一,《太上洞玄靈寶赤書玉訣妙經》中講述了六天魔王試圖動搖阿丘曾修道之心的故事,魔王告訴阿丘曾:“始聞汝父當出女身,已受人言,不可得違。”(HY 352, 2.2a)論文將“汝父當出女身”理解爲阿丘曾的父親將要轉世爲女性(her father was to be reborn as a woman)。楊同學認爲,“出”當作出嫁解,“女”通“汝”,爲第二人稱代詞,指代阿丘曾,此句意指阿丘曾的父親已爲她定下婚約,女子出嫁與後文“人道既備,禮訓亦足”相呼應。魔王告訴阿丘曾只有先順從父意出嫁,才算是遵從人倫和禮訓,如果違背父親的旨意,便不能成仙。另一部古靈寶經《太上洞玄靈寶真文度人本行妙經》所載阿丘曾之事也佐證了這一點,其文曰:“如聞汝父當娉,汝身已相許,和受人之言。父母之命,不可不從,宜先從之,人道既備,餘可投身,違父之教,仙無由成。”其二,論文中提到《三籙簡文》所載儀式爲金籙齋(Golden Register Retreat),但根據呂鵬志教授近年的研究,《三籙簡文·金籙簡文》所載齋儀當爲自然齋,而非金籙齋。(詳參呂鵬志《靈寶六齋考》,《文史》2011年第3期,第85-125頁。)其三,論文將《五稱經》“故先撰爲五稱符”的“撰”字譯作“composed”,但根據靈寶經的天書觀,天文乃氣化而成,沒有作者,神靈只是將天文抄錄出來。五稱符亦是天文,由氣凝聚而成,因此“撰”當指抄寫(transcribe),而非創作(compose)。(參呂鵬志《天師道旨教齋考》,《史語所集刊》,2009年,第80本第3分,第336頁注47;羅寧《抄撰一體視域下的中古文獻》,待刊論文)柏夷教授和陳平副教授對這些問題作了肯定回答。此外,柏夷教授還對中心師生所作的譯文修訂工作給予了肯定,極大地鼓舞了青年學子的研究熱情。
在楊同學匯報完畢後,呂鵬志教授提出相關問題供大家討論:柏夷論文討論了靈寶經《歩虛經》,請問步虛與步罡踏斗有無區別?步虛發端於上清經還是古靈寶經?薛聰同學認爲步虛和步罡踏斗有所區別,步罡踏斗融合了星斗信仰,而古靈寶經中的步虛只強調旋行,沒有特定的步伐,與天書信仰有關。薛同學認為歩虛發端於古靈寶經。楊金麗同學則補充道,根據柏夷教授“The ‘Pacing the Void Stanzas’ of the Ling-pao Scriptures”一文的研究,上清經《洞真太上神虎隱文》中出現了“金真之詩”“步虚之曲”,這一“步虛之曲”是古靈寶經步虛章的重要來源,因此步虛應當發端於上清經。
呂教授對兩位同學的回答作了補正,並建議同學們補充閱讀中外學者的相關研究成果。關於步罡,還可參考美國夏威夷大學Poul Andersen教授的論文“The Practice of Bugang”(Cahiers d’Extrême-Asie 5 [1989-1990], pp.15-53)及其博士論文Taoist Ritual Texts and Traditions,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Bugang, the Cosmic Dance(Ph.D. Diss. University of Copenhagen, 1991)。國內學者羅爭鳴最早指出步罡與步虛二者有別,不可混爲一談(羅爭鳴《歩虛詞釋義及其源頭與早期形態分析》,收入陳偉強主編:《道教修煉與科儀的文學體驗》,鳳凰出版社,2018年)。而後柏夷教授的高足Tyler Feezell的博士論文Performing the Heavens: Pacing the Void (Buxu 步虛) in Daoist Ritual and the Chinese Literary Tradition(Ph.D. Diss. 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2022)則對步虛進行了非常系統的研究,其中特別指出上清經在描述步罡時,某些內容與步虛有相通之處,這就導致了後人將步虛與步罡混爲一談。藉此,呂教授談到,柏夷及Feezell等西方學者在研究步虛時,往往需要對歩虛詞進行字斟句酌的分析,進而用典雅的英文譯出,但中國學者一般不會翻譯這些詩詞,有時便不會像西方學者那樣深究。這也提醒我們,在研究道教經典時,要思考如何用現代漢語和英文來翻譯道經原文,尤其是其中的詩歌。
(供稿:楊金麗、薛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