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雲端道書《真誥》校讀會”前二卷紀要
2024年9月23日至10月12日間,西南交通大學中國宗教研究中心“週六雲端道書《真誥》校讀會”第三至六場(第三場校讀會由9月21日臨時調整至23日)在ZOOM視頻會議室舉行,領讀人為博士研究生趙允嘉同學。
這四週的校讀會討論了《真誥》3. 5a之前的內容。在領讀人逐字朗讀《真誥》原文、概括段落大意的基础上,參會師生共同討論相關問題,補正前人點校疑誤之處,並考釋疑難語詞,又或用白話翻譯疑難段落,基本完成了《真誥》前二卷的校讀。舉例簡述如下:
一、相關問題討論
《真誥》前三卷中有兩個重要主題,即“偶景”與“山居”,前者指九華安妃與楊羲、右英夫人與許謐兩對女性真人和凡人修道者間的“神婚”,後者指諸真反覆勸勉許謐拋卻世俗牽絆,早日隱居茅山修道之事。這兩件事又是互相關聯的,因為只有許謐入山修道,右英夫人才會同許謐偶景。右英、許謐間的互動主要記載於在《真誥》第三卷中。而前二卷中,則更多記載了九華安妃與楊羲間的互動。趙允嘉同學指出,“偶景”一詞是特指九華安妃與楊羲、右英夫人與許謐精神結合的“神婚”故事,至多將其視為一種專為楊、許二人“準備”的修行模式,而非前輩學者認為的修行法術。這兩起“神婚”故事,一方面承襲了漢魏以來女神(女仙)與凡人締結婚姻的神話傳統和女性修道者教導配偶修道的傳說模式,一方面凸顯了上清經派對天師道黃赤合氣之術等存在著切實性行為的房中術的堅決反對。雖然有前輩學者認為《明堂玄真經》中收載的“玉女法”存在著一定的雙修意味,但並不能將此法等同於房中術,因為其本質是一種吸收霞光的存思術,反而應將其視為上清經改造房中術的一種嘗試。而“隱書”一詞是指當時尚未降世的上清真經,在涉及“偶景”事件的相關誥語中作為上清修行之法的代稱,並非特定的修行法術。將“隱書”解釋為“上清派雙修術”是完全錯誤的。
《真誥》卷二云:“至寂非弘順之主,惔然非教授之匠,故當因煩以領旡(無)耳。意云爾不?代謝奚必四時,氣如呼吸,千齡如寄。趙子可憂不?信而末疑,其心亦已醯矣。”趙允嘉同學認為此段中“弘順之主”“教授之匠”均指被楊羲、許謐稱為“玄師”的南嶽夫人魏華存,“趙子”即如日校本之注釋,是《真誥》卷一定錄君誥語中曾提及的趙叔臺。據定錄君所言,趙叔臺此人雖曾言“篤學”,但未能做到如此,故被三官所考,正照應此段中的“信而末疑”。中華書局點校本將此四字誤錄為“信而未疑”,很可能是襲自日校本的中文譯本。趙同學認為,此段落是東卿司命大茅君希望魏夫人在向許謐傳授上清經法時不要過於“無為”的請求。呂鵬志教授則指出,“因煩以領無”一句,中華書局點校本的校記提供了兩則異文,南京圖書館藏韋興刻十卷本作“因順”,俞安期校本之校記稱:“世本‘煩’作‘順’,非是。”所謂“世本”,即世間所傳元刻十卷本《真誥》。呂教授認為,此處當以兩種十卷本為是,《道藏》本的“煩”字當為形近誤字,“順”“無”都是從道家思想中提煉出的概念,必須要熟悉道家哲學、道教思想才能準確地理解它們。趙允嘉同學亦贊同呂教授的觀點,“因順以領無”正對應“弘順之主”,若作“煩”字則令人費解。
《真誥》卷二末尾許長史回覆右英夫人的書信中稱:“南真哀矜,去春使經 師授以方諸洞房、步綱之道,八素、九真,以漸修行,不敢怠懈。”此處“方諸洞房”一詞,日校本及中華書局點校本均點作“方諸、洞房”,非是。
方諸洞房,即《正統道藏》所收《上清金書玉字上經》。《上清後聖道君列紀》云:“《鬱儀結璘》《大洞玄經》《上清金闕靈書紫文》《八素眞經》《太上隱書九眞中經》《黄老八道祕言》《太丹十訣》《玉字洞房》,此經所授,皆位爲左右仙公及大夫,左右卿相上司也。”其《玉字洞房》者,即是此經。《真誥》中又稱此經作“方諸洞房經”“方諸玉字”“洞房事”等。其他上清經、道教類書亦多有著錄、徵引此經,暫不一一列舉。
在考明此專名後,呂鵬志教授還帶領同學們逐字閱讀了賀碧來(Isabelle Robinet)在法文著作《道教史上的上清降授》第二冊中為《上清金書玉字上經》撰寫的提要。
四、疑難段落翻譯
《真誥》卷一中,六月二十二日夜雞鳴紫陽真人喻書云:
昔扉廓天津,採華赤丘,是時聲穎靈袂,蒙塵華喬(此即應是說初降華僑事,字少倚人)。發焕秀山,高說延霄,自謂玄響所振,無徃不豁,既濯以靈波,實望與物榮菴,既未能暢業駢羅,遊岫逐逸,然後知悟言之際,應玄至少,於是佛音弗駕而旋,偃靜葛臺。夫玄刃無親,流鑒遁眞,若以雲壁一徃,想齊獨邁,俯自啓灑,動應潜逸,始乃吾等並有欣慨耳。往見,況意相知篤。
這一段落較難理解,日校本所作日語翻譯也存在較大問題,轉譯為現代漢語如下(感謝甘沁鑫老師和日本山梨大學徐超同學的幫助):
[當時]曾打開天的渡口,在赤丘上摘花。此時,[穿著]聲名遠揚的天上之衣,降落在花下,沾染上了滿身的俗塵,(這裏說的是首次降落在華僑之下時的事。“僑”字缺單立人旁),照耀了秀麗的山峰,宣說高深的道理,傳遍了天空。[按照]自己所想,深奧的道理被流傳於世間之時,所到之處皆無障礙。以那靈妙之流洗滌身體,願和萬物一起充分地揮灑生命力。但是,你作爲神仙的能力,還沒有達到那種能夠和我媲美的,可以充分伸展延伸,遊覽靈山,並且能夠共同體會那種樂趣的程度。因此我所知道的是,當兩人一起愉快地交談之時,能夠感通高深道理的人極爲稀少。於是[我]選擇驅車返回天上,在葛臺之上靜心地度過。關於[他們]心中是否[得/領悟]到了的那深奧之“刃”這件事,我原本並沒有特別偏袒,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隱遁者和真人們。如果你能追隨那些一心一意地向往雲深處的巖壁,獨自奔赴神仙世界的人,同時又能敞開心扉、洗練內心,始終貫徹那種生活態度,成爲真正符合“捨塵之人”的人的話,那我們才真正地能夠相互分享喜悅和感動。[你]先前[向我]傳達了你的這種心情/想法,[我]深表理解。
呂鵬志教授採納了趙允嘉、薛聰、張晨坤、邱紹傑等同學的部分意見 ,將此段翻譯為:
[紫陽真人授書曰:]“從前我排開天河,在赤丘選中通靈之人華僑。(cf. Smith, p.40)那時候我的聲音出類拔萃,我因降誥给華僑而蒙受塵污。我在三秀之山(茅山)光芒閃耀,在雲霄之上高談[玄道]。我自以為玄言振響,可以通達各方。我既已用靈波洗濯過華僑,實在希望他能夠與[其他]修道者[像樹木一樣]茂盛[生長,得道登真]。但華僑未能與我共同弘揚道業,也未能跟隨我隱居優遊山林,隨後我才知道我倆在對談之際,他極少能夠[理解和]回應我講的玄道。於是我回轉車駕,回到葛衍山洞臺,安靜下來[,不再向世人降㖟玄言]。天上高山(喻指大道)不會親近[疏遠]任何人,如鏡流水(喻指靈動而不固執鄙滯的心靈)可以隱藏真性。如果[許長史]獨自去往[人跡罕至、]白雲壁立[的山林],思想單純,獨異超邁,俯身靜修則自行啟悟,灑掃塵心,一有舉動則與潛心隱修無異,我等眾真這才會同感欣喜慨嘆。我們以往見過[許長史],何況我們與此人心意相通,相知甚深。”
(來源:趙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