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哲學與文化》月刊第四十八卷二零二一年第二期，第107-120頁。
內容摘要：帛書本《老子》第四十章首句「上士聞道，堇能行之」中「堇」字的訓釋目前存在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方認為當讀作「僅」，義為少；另一方認為當讀作「勤」，義為多。從話語語言學的角度看，此句與緊接其後的兩句「中士聞道……」、「下士聞道……」構成遞降關係。從哲學義理的角度看，本體論或宇宙生成論意義上的 《老子》之「道」既等於「無」也等於「有」，「玄之又玄」。這兩個角度的分析均說明《老子》之「道」具有深奧難懂、難以把握或難以踐行的特徵。本文認為，將「堇」理解為「少」的觀點彰顯了《老子》之「道」的這一特徵，因而合理正確，而將「堇」理解為「多」的觀點完全否定了這一特徵，不合本章主旨或語義中心，不能成立。
關鍵詞：帛書《老子》、《老子》四十章、堇、話語語言學、道
論文全文：
附2021年4月23日【補記】
在出土文獻中有“堇”讀作“勤”的例子。上博簡《武王踐阼》：“無堇（勤）弗志，曰余智（知）之。”清華簡《皇門》：“是人斯既助厥辟，堇（勤）勞王邦王家。”（參白於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1347頁。）
然“勤”亦有少義。楊樹達曰：“堇有少義，故堇聲之字多合寡少之義。‘謹’從言堇聲者，即慎者必自寡言始。……《說文·九篇下广部》曰：‘廑，少劣之居。從广，堇聲。’……《說文·八篇上人部》曰：‘僅，才能也。從人，堇聲。’……《說文·五篇下食部》曰：‘饉，蔬不曰饉。從食，堇聲。’按饑饉皆言事物寡乏不足。……《說文·四篇下歺部》曰：‘殣，道中死人，人所覆也。从歺,堇声。’……《左傳·昭公三年》註曰：‘餓死為殣。’殣謂乏食而死者。……《說文·一篇下艸部》曰：‘蕣，木槿，朝華莫落者。’此朝華莫落之草所以名堇或槿者，謂其華時僅少也。”（參楊樹達：《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釋謹》，北京：科學出版社，1955年，第15頁。）按：楊說至確。《說文》：“勤，勞也。從力，堇聲。”《說文》：“勞，劇也。從力，熒省。熒火燒冂，用力者勞。���，古文勞從悉。”《爾雅·釋詁上》：“悉，盡也。”《爾雅·釋詁下》：“勞，勤也。”唐玄應《衆經音義》引西漢犍爲舍人云：“勞，力極也。”（参［清］邵晉涵：《爾雅正義》，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79、96頁）勤、勞即力盡（餘力少），故勤有“盡”義。《淮南子·原道訓》：“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楊樹達云：“用之而不勞，文義難通。上文云‘纖微而不可勤’，注云：‘勤，盡也。’此勤亦當訓盡，與上句‘既’字義同。”（何寧 撰：《淮南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59頁）《文子·上仁》：“男女不得耕織之業，以供上求，力勤財盡，有旦无暮，君臣相疾。”王利器《疏義》引《淮南子·主術訓》：“力勤財匱，君臣相疾也。”謂勤，盡也。（參王利器 撰：《文子疏義》，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449-450頁）帛書《老子》第六章：“緜緜呵其若存，用之不堇（勤）。”高明謂“堇”讀作勤，“用之不勤”即用之不盡。（高明 撰：《帛書老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250-251頁）勤之多義則由用力多引申而來，“餘力少”與“用力多”蓋一事之兩面。
復按：“勤”同“廑”，又可通“僅”。《鹽鐵論·未通》：“民勤，己不獨衍；民衍，己不獨勤。”清盧文弨曰：“張本二‘勤’字皆作‘饉’，（沈延銓本、金蟠本同。）涂作‘勤’，非。”清張敦仁曰：“張之象本所改最謬。‘勤’‘僅’同字，‘僅’，少也，‘衍’，多也，故以‘勤’對‘衍’言之，非謂蔬不熟曰饉。前《通有》篇云：‘富者不獨衍，貧者不獨饉。’‘饉’蓋‘勤’之誤。”王利器案：“張説是。《漢書·楊雄傳》注：‘廑’，古‘勤’字。又《敍傳》注：‘廑’亦‘勤’字也。《史記·孝文本紀》：‘今勤身從事。’《漢書·文帝紀》作‘今廑身從事’，注：晉灼曰：‘廑’古‘勤’字。……《説文·广部》：‘廑，少劣之居，從广堇聲。’引申與人部之‘僅’同。《漢書·賈誼傳》：‘其次廑得舍人。’師古曰： ‘廑’與‘僅’同。（廑，劣也，言纔得舍人。）《史記·貨殖列傳》：‘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費。’《集解》：應劭曰：‘堇，少也。’蓋‘勤’‘ 廑’‘僅’，皆從‘堇’得聲，故從‘堇’之字，卽有少劣之意。”（參［漢］桓寬 撰集，王利器 校注：《鹽鐵論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7月，第1版，第191、1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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